人间北看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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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已修订。

第三章 必胜与必败

远征军从伊谢尔伦走廊出发后，继续航行了一个月，深入帝国领内已有五百光年之远。

行军期间，同盟军连续占领了两百多个星系，这些占领并非毫不费力，尽管大多数边境居民在浩大兵锋之下望风而降，但仍有部分星系不愿交出主权，与接管星球的宣抚军官发生了激烈冲突，导致后者不得不向大部队要求增派援兵。

针对这一问题，有些舰队内部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与其接下烫手山芋，不如放着不管，毕竟边境星球的武装力量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对同盟的进军造成任何威胁；另一部分人则反驳，解放被帝国专制体制压迫的人民本就是此次远征应有之义，倘若对他们的现状视若无睹，那么民主自由的旗帜便成了虚伪的笑话。

伍兰夫发现自己也陷入了正义与现实的矛盾之中，所幸第十舰队作为前锋部队，不必分兵出去镇压“归顺星球”上的叛乱，然而此时他面临着更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歼灭敌人的正义与敌暗我明的现实。

按照伊谢尔伦司令部的指示，第十舰队在遇到敌人之前只能继续前进，但军中的不安与困惑情绪还是与日俱增。这一天，伍兰夫再次与参谋们商议此事，试图明确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奥贝斯坦的想法并未改变：“敌人的意图在于诱敌深入，让远征战线尽可能拉长，进入包围区域后围而歼之，同时寻找机会切断运输线，我军越是深入敌方腹地，风险越大。如果敌人有意拖延时间，开始采取多点游击而回避大规模交锋的话，我方就会疲于应付。”

伍兰夫盯着星际地图，他同意对方的前半部分意见，后半部分却不以为然，“帝国军集结的总兵力弱于我方，如果再分散到各个星球出击，岂不是打必败之仗，还要白白损失领地？”

“那些星球本来就随手可弃，作为诱饵再好不过，一旦失败立即撤退即可，而我方不得不履行占领义务，补给和管理上的负担又加一重，之前两百个星系的例子就是明证，等到接近崩溃的临界点时，帝国军就会从看不见的角落里冒出来正面决战。”

另一名参谋泽维斯中校则发出质疑，嘲讽之色溢于言表，“何以能肯定敌人会这么做？这些星球上民众虽少，到底还是帝国的子民，如果放着不管当作弃子丢掉的话，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脸面何存呢？”

“如果靠脸面就能赢得胜利的话，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脸应该足够征服银河系了。”奥贝斯坦冷漠地说，义眼甚至没有转过去直视对方，“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样做，以较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胜机。当然，这是帝国将领愿意忍一时之气的假设，倘若他们有意不让我方占领，胜负还未可知呢。”

“你是看不起同盟军人的作战水平吗？”泽维斯听得怒从心头起，他死死地盯住奥贝斯坦，仿佛想从这个人冰封般的脸上看出一丝裂缝，“说不定你心里正想着回到对面去吧？不喜欢同盟的话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呢？”老实说，打从一开始泽维斯就看他不顺眼，虽然对方军衔高一级，但只不过是个投降军官，凭什么位次排在自己前面……

奥贝斯坦对这明显攻击性的质问置之不理，转而向伍兰夫建议道：“请将已占领的星球设置为临时补给点，缓解我方的物资压力，即使暂时夺取民众的生存资源也无妨……不，如果能以此为筹码逼迫帝国将领出战更好。”

泽维斯难以置信地大声道：“我们是为了解放受帝国压迫的人民才开战的，如果照你这么做，自由行星同盟还有立国的意义吗？”

“发动三千万大军远征却无功而返，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民支持这场战争的意义又在哪里——”奥贝斯坦还想继续，但是被伍兰夫抬手打断了，他从对方脸上的表情读出了否决，便知道这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伍兰夫让两人都退下，面色有些凝重，他打开视频通讯接通了十三舰队，想听听杨的想法。

杨的回复很简单：应该在还能体面撤退的时候撤退。

“现在同盟军已经进入帝国境内六百光年，作战时间远比计划的要长，补给线已经拉到极限，士兵们早就心知肚明，前方一定是敌人全副武装的突袭，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个坐标哪一天，心理和生理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罗严克拉姆伯爵却是以逸待劳，如此情况下交战，我们的劣势是很明显的。”

伍兰夫虽然心中苦涩，也不得不承认杨说得有理，两位提督随后便向比克古传达了前线的撤退要求。

然而，杨心中的悲观预感却挥之不去，并不需要多么精确的计算，只要推敲人心便可知晓，远征军司令部是绝不可能同意撤退的，如果已经吃了败仗倒还说得过去，但是他们至今为止一路高歌猛进，远在首都的主战派想必正聚在不断扩大的同盟星图旁，提前庆祝民主主义的胜利呢……

这次通话后不久，杨再次接到了来自第十舰队的视频通讯，奥贝斯坦青白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杨提督，请即刻前来救援第十舰队。”

杨微微一惊，立即问道：“你们已经遭遇敌袭了？伍兰夫中将呢？他没有出什么事吧？”如果前锋部队已经与敌人开战，此时其他各舰队应该会收到持续不断的战报才对，但是奥贝斯坦的消息却来得十分孤立而突兀。

奥贝斯坦摇头，表示只遭遇过小股流窜的帝国舰只，敌军主力并未出现，其他人也都好好活着。只是他依然请求第十三舰队前来支援，理由是时机已到，帝国军发起攻击应该就在一周之内，而且打头阵的应该会是最沉不住气的毕典菲尔特，如果杨的舰队在双方交火之后才赶来，到时很可能就赶不上了。

“伍兰夫提督对你刚才说的话知情吗？”

奥贝斯坦再次摇头。杨明白了，无论是出于军情通报准则还是自尊心，伍兰夫都不会提前要求支援，其他参谋和通信兵更不可能越权行事，因此这完全是对方基于个人判断发出的请求，可是这种个人判断近似于直觉，所以他才无法向伍兰夫证明。

短暂的通讯切断后，杨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双手无意识地揉捏着贝雷帽，他本想与同僚们讨论一下未来一周内发生交火的可能性，但话到嘴边却并未出口，他叫来了菲列特利加，让她联系卡介伦。

“请帮我整理伊谢尔伦最近一个月发出的运输船的时间、载重量、护卫舰数量和航行路线，越快越好！”

十五分钟后，杨所需要的信息就井井有条地摆在面前了。他一边翻看，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奥贝斯坦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帝国军不仅大概率会在一周之内进攻，同时也可能切断补给线，甚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如果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判断错误，我才会后悔。”

奥贝斯坦在战前说过的话忽然在杨的脑海中回响。

“你是要我相信你吗？”杨自言自语道。如果不顾奥贝斯坦的求援，说不定那个人会在敌人的炮火轰击中死于非命，在死前的瞬间真的感到后悔，而杨舰队不需要对此负责；反过来，如果他擅自与第十舰队合兵，而帝国军又没有发动进攻的话，他们面临的麻烦可就大了。

杨思考着种种可能性与后果，手中的帽子被搓圆揉扁，又在指尖悠悠旋转，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他再次叫来副官，正式下达了改变航行路线、准备与第十舰队会合的命令。

倘若杨知道自己的不幸预感总是成真的话，可能会懊恼地闭上眼，不再预言未来。

就在第十三舰队开始行动的时刻，从伊谢尔伦出发的第三十七批运输船队正在一片静谧的深空中航行。开战以来，卡介伦为了三千万大军的后勤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前线的补给要求越来越频繁，即使勉强备好了物资，护卫舰的数量也严重不足，常常前一批舰队还来不及回转，下一批运输队就冒险出发，每次目送船队出港卡介伦都提心吊胆，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们返航。

运输队指挥官史考特提督对此却毫无自觉，甚至为平静无波的行程而感到有些无聊。然而这一天，就在他准备回休息室睡个午觉的时候，舰桥那边传来了乱糟糟的喧哗，脚下还有隐约的震感，他皱起眉头往回走，与急急忙忙跑来通报的副官差点撞上。

“提督……有……有敌袭！” 

“怎么回事？看清楚了吗？”史考特刚问出口，前方刺眼的白光便像冲破堤坝的潮水般向他涌来，数不清的舰只连成一片光的海洋。敌人的具体数目已经来不及探测，二十七艘护卫舰如同热锅里的水珠一般，在眩目的激光飞弹下瞬间蒸发。

仅仅十八分钟后，在那仿佛无尽的光与热的轰炸下，史考特和他的运输队化为了星尘粒子，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此时，莱因哈特和帝国主力军正部署在卡尔洛梅斯星系，此处距离伊谢尔伦走廊入口正好七百光年，是莱因哈特预先选定的跃迁停靠区域之一，临时据点则设在一个不起眼的星球上。他刚接到吉尔菲艾斯的捷报，露出意料之中的满意微笑。

“做得很好，截击战就应该这么干净利落！虽然我很想向睡梦中的同盟军夸耀我方将领之优秀，不过吉尔菲艾斯，现在还不是让他们得知噩耗的时候，否则就会破坏突袭的惊喜了。”

听闻消息的帝国将领也跃跃欲试，许多人眼中闪耀着激昂兴奋的火花，他们等待战斗已经太久了。

莱因哈特让大家稍安勿躁，“在出阵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米达麦亚，从边境星球逃窜而来的总督和军官们，现在怎么样了？”

“是，已抓获共计131人，按帝国军法，其中41人犯下一级重罪，67人二级重罪，目前已全数收监，其余23人停职禁闭，等候阁下发落。”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众人。

“诸位，自叛乱军从伊谢尔伦要塞犯境以来，至今已有250多个星系落入敌军手中，叛乱军自以为占领了帝国领土，便可长驱直入，看似兵威煊赫，实为不自量力，远征至此，不过是在我军的注视下自掘坟墓罢了。”

“然而，部分军人领受皇帝恩赏却擅离职守，在叛军面前畏战退缩，只顾保全自己性命，将辖下居民与帝国财产弃之不顾，更有甚者竟还掠夺居民物资后扬长而去，这种败类不配做我帝国的军人，若是允许他们苟活，对英勇作战的各位便是侮辱与不公，所以今日我便要让大家亲眼看见，放弃保护子民义务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今日之后，我期待被他们放弃的荣誉，由诸君夺回！”

吉尔菲艾斯取得初战胜利之日，莱因哈特在卡尔洛梅斯星系的贝肯星球上，向银河帝国全境宣布，对犯下一级重罪的41名帝国军官公开处刑，并以此祭旗。

在那之前，毕典菲尔特的黑色枪骑兵已经领命出动开向同盟军，米达麦亚以高速舰队紧随其后作为增援。在莱因哈特的计划中，敌方的前锋部队无论再怎么精锐，在两位提督两倍兵力的夹击之下，也必然败亡。

十月二十九日深夜，第十舰队通过侦查卫星捕捉到了信号，一时间警报大作。先是两点钟方向有大量代表敌舰的光点闪动，然后十一点钟方向也探测到了频繁异动，根据电脑测算，距离遭遇第一波敌人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了，第二波敌人虽然相隔较远，但正在急速靠近中，到达战场的时间不会超过六小时。

通信官声音颤抖着向伍兰夫报告了敌情，毫无疑问他们面临着被夹击的不利状况，而且看对方的旗号，来的是以勇猛强袭著称的毕典菲尔特。伍兰夫立即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全舰队准备迎敌！通信官向司令部报告敌袭，联络第十三舰队请求支援，帝国军虽然来势凶猛，但只要我们与‘奇迹的杨’顺利会合，必能击败敌军！”

话虽如此，伍兰夫对杨的支援其实并不抱期待，在这片广大的宙域中，杨即使反应再快，也不可能赶得上突袭而来的大军，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官兵们不要过早丧失斗志罢了。

然而让他大感意外的是，第十三舰队很快就传来了回音：

“敌情已收悉，正在全速赶来，到达时间预计在九小时后，在那之前，请尽量躲避全面交火，切勿慌张卷入混战。不必担心，只要坚持到那一刻，胜利就是我们的！”

就像魔术师从礼帽中变出鸽子一般，杨冷静而稳定的声音仿佛也能凭空变出信心，九小时后到达的承诺虽然晚于敌方援军，但是却比根本来不及要好上百倍。伍兰夫心里清楚，士气之于战争往往是难以预测的变量，有时支撑下去的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

十二分钟后，第十舰队与黑色枪骑兵正式遭遇。

帝国军冲上来就是一顿凶猛的火力输出，白亮的氢爆弹如飞瀑般倾泻而下，没有诱饵和任何花巧的招数，黑色枪骑兵压抑已久的战意像一柄利剑直刺敌人的要害。

可就在枪尖似乎要将第十舰队一分为二的时候，毕典菲尔特发出不爽快的怒吼，前几波盛大的火力轰击之后，同盟军却并未陷入预想中的混乱，而是不断地调整位置、辗转腾挪，迎敌面的舰队受击之后就立即退却而不是由下一波冲上来对抗，让他有一种拳头打到了肉上却没有伤到内脏的挫败感。

“报告阁下，米达麦亚提督发来通讯，请我们暂缓猛攻，等他们追上来之后再合力发起进攻。”

橙发的提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是号称帝国最快的舰队吗？我最不喜欢等人了，他赶不上的话就来帮我们收拾残局吧！”

“可是……我们已经偏离了原定会合的路线，至少……”

毕典菲尔特没有理会副官，抬手命令重整舰队，不间断地展开下一波突刺。

另一边，伍兰夫却无法享有这般肆意的奢侈，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术屏幕，时刻注意维持舰队的组织和平衡。老实说这种打法并不符合他的脾气，但是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与黑色枪骑兵尽情搏杀，双方战个痛快的结果，就是后来的帝国援军会将他们原地吃干抹净，他必须坚持到杨的舰队到来，正如第十舰队的士兵们也相信的那样。

泽维斯中校的心中绷着一根弦，他对伍兰夫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杨提督没能赶来支援怎么办？如果帝国军在别处也发起了进攻？就算中途没有任何差错，时间上也会晚几个小时啊！”

“杨提督会来的。”奥贝斯坦毫不犹豫地说，“为此我们不可避免要独自挺过敌方两倍兵力的攻击，这也是必须的。”

伍兰夫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其实自从接到杨的回电后他就有疑问，为什么第十三舰队会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反应如此迅速？奥贝斯坦又为何如此坚信？但现在不是追问细节的时候，面对敌袭尽力抵抗、等待友军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如果最终与援军错过，第十舰队注定成为炮灰的话，那么他赌上军人的尊严，也不会让敌人全身而退的。

在指挥官的巧妙周旋之下，同盟与帝国交战的战场不知不觉中偏移了方向，米达麦亚舰队比预计的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与此同时第十三舰队却早到了，这倒不是因为杨的部下在航行技术方面有何特别之处，只是他故意将所需时间说的长了一些，此举只是为了让第十舰队在更苛刻的预期之下更谨慎地用兵罢了。

于是，双方援军一先一后加入了战团，到达时间仅仅相差半个小时。奥贝斯坦站在舰桥上，无机质的双眼紧盯着前方，与人类的眼睛不同，他不惧怕强光直射，他只是等待着亲眼见证，幸运女神这一次会站在哪一边。

TBC

注1：本次战役中，由于奥贝斯坦不在莱因哈特麾下，帝国军并未采取焦土策略，而是以诱敌深入的战术为主，以空间换时间，使同盟军的补给危机更加严重。

注2：本文中出现的原作没有的星系/星球/人名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