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北看成南

前文请见汇总页。

本章含微量莱吉，顺便说下，这篇文是同盟主视角，帝国侧发生的事会视情况提及，如果有需要连续性展开说明的，会以外传的形式另写。

本章已修订。

第二章 新任命

帝国历487年五月，在远隔上万光年的银河彼端，新的机会来到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面前。原帝国三长官因为伊谢尔伦要塞失守的重大失败引咎辞职，皇帝陛下御前便空出了这三个职位。

莱因哈特内心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感到不屑，他的目标本就不止于一人之下，现在皇帝以如此大方的姿态将高官厚禄送上任他挑选，倒像是居高临下地赏赐一般！外人看不出他胸中自尊心的激荡，因为他真实的想法只会展现给最亲密的红发挚友。

“吉尔菲艾斯，不是用自己的双手夺取而来的东西，总是无法令人满意。我可一点都不想跪在那个老东西面前领受所谓的殊荣啊……但是，如果推脱不接，反倒显得我扭捏胆小了，你觉得哪一个职位比较好？你帮我选吧！”

吉尔菲艾斯稍微俯下身，靠近了一些，“宇宙舰队司令总长缪肯贝尔加对您欣赏有加，他本人也是武勋等身的军人，顶替他的职位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军务尚书艾伦伯克虽然表面克己大度，但是倘若真要他让出三长官之首的位置，他必然怀恨在心，您也不希望为一个并无多少价值的虚名而提前引发矛盾吧？剩下的就是斯坦赫夫的统帅本部总长一职，我认为取走它并无坏处。”

莱因哈特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花费更多心思，转而提议以此为由去探望安妮罗杰，“虽然不值得高兴，但是请姐姐为我庆祝一番不是很好吗？”

红发副官也笑了起来，莱因哈特这么一说，连空气都染上了期待的暖意。他看着对方站起来，等不及地走向更衣室准备换衣服，那背影既叫人心中充满柔情，又让他生出一丝忧虑——这世界的翻云覆雨，在莱因哈特那过于骄傲的心灵中，或许只有一时情绪的重量罢了，这到底是好是坏呢？吉尔菲艾斯自己也没有答案。

第七次伊谢尔伦攻略战只发生在一两天之间，但后续的收尾工作却要持续几个月之久。

原帝国驻留舰队或阵亡或逃跑，留下了五十万名俘虏在这颗人造星球上，其中多数是非战斗人员或军人家属，他们原本便住在要塞，如今因为漂浮在天上的舰队的失利而不得不让出家园，被迁移至划定的收容区内。尽管同盟军并没有虐待俘虏的恶习，但是看到那些人背着大包小包，在士兵的监视下匆忙搬家的样子，杨还是不禁感到难过。

此时他正在指挥大楼顶层，透过玻璃幕墙往外俯瞰，站在一旁的奥贝斯坦也注视着下方的人群，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完全无法看出内心在想些什么。

“难道就没有不打扰普通人的办法吗？”杨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提问道。

“恐怕没有，如果让占领者与俘虏混居，发生冲突的概率会大幅上升，需要调派的安保人员也会成倍增加，以同盟军队现有的武力，是不足以维持秩序的。”

杨对此也心知肚明，从人类历史上间或出现的稳定期来看，维持社会秩序的一大要点便是保持不同人群在力量与权利上适当的悬殊。事实上，奥贝斯坦投诚后交出的第一个情报，就是要塞内所有军用和民用武装的所在地，而为了使俘虏们远离武器，区域隔离是必不可少的措施。某种意义上说，知晓这个情报的人出卖了他的同胞。但是比起奥贝斯坦战后的个人行为，指挥作战的提督们才是真正决定普通人命运的存在——强者可以轻易决定弱者的生死，战争之残酷就在于此。

想到这里，杨心中忽然冒出了狡猾的假设，通常他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但他觉得奥贝斯坦是一个可以承受尖锐问题的人，“如果……如果你当初没有主动来到我面前，或者我没有接收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无机质的义眼转向了杨，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但是，阁下作为指挥官，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平民有平民的用处，军官有军官的用处，前者是可以交换的政治筹码或廉价劳动力，后者提供智力或武力增加己方胜算。本质而言，我和他们并没有显著区别。”

奥贝斯坦说完，像是特意要回应杨略带捉弄意味的话似的，他又补充道：“我能站在阁下身边，不正是因为我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并且手无寸铁吗？如果我不肯解除所有武装，先寇布上校会第一个将我撵出去吧。”

杨不禁哑然，先寇布的确对新来者表现出极强的戒备心，随时盯着奥贝斯坦的后脑勺，仿佛一有异动就会当场射杀。但也正因如此，其他同盟军人反而没有特别为难他，只是偶尔在背后议论，谈论其性格如何孤僻、思想如何冷酷、外表如何不像人等等。

“不愧是会投降的人啊，如果我们下一次不幸输给了帝国，奥贝斯坦上校也会毫不犹豫地跑回去求对方指挥官收留吧？”

“他对待自己人也毫不留情……要不是杨提督心肠好，他也不过是俘虏之一而已！”

年长些的官兵们态度较为平和，毕竟他们阅历丰富，同盟与帝国之间的人员流动并不罕见。菲列特利加全心信任杨的决定，与奥贝斯坦保持着客气的距离，而且她也全心信任自己，杨提督遇到危险时，作为副官的她拔枪速度可能比先寇布还快。

或许只有波布兰对新人抱持完全中立的态度——因为奥贝斯坦不是女人，也没有跟他抢女人的可能性。

七月末，伊谢尔伦要塞的事务已经安排妥当，杨和第十三舰队的高级军官应召返回海尼森述职，奥贝斯坦也一并被叫去做背景调查。他第一次来到同盟首都，因为还没有正式职位，也就没有军官宿舍，作战本部的人在杨一行人到达之后便把他接走了，之后一连好几天，杨都没有见到奥贝斯坦的踪影，递出去的辞职信也没有回音。

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的日子里，杨与洁西卡见了一面。自从离开音乐学院转而从政之后，她就十分忙碌，杨很少见到她本人，只通过偶尔的视频电话互相了解下近况，这次也是意外碰面——在拉普的墓前。

洁西卡穿着便服，而不是专门的丧服，手中也没有带特别的花束或纪念品，看样子只是从别的地方顺道过来的。她远远望见杨蹲在墓前的身影，朝他挥了挥手。那个模糊的身影让杨一下子回想起了更年轻时的日子，恍惚间仿佛拉普还在，他俩在图书馆门口等下课的洁西卡一同去听讲座。

然而时间不会停滞不动，回忆中的长发女生已经变成了一头利落短发的职业女性，洁西卡也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这次你也会很快就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杨，这家伙懒散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乱糟糟的黑发还是不听话地垂在额前。墓碑前摆着新鲜的花，显然是杨带来的。

杨笑了笑，“说不定以后可以长住海尼森呢，我刚递交了辞呈，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但愿作战本部觉得没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了吧。”

他拨开挡住视线的一缕头发，又对自己抱有幻想这件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刚才他对死去的朋友说话的时候，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如此期盼着。或许这是人类不自知的一种迷信——总是对死者许愿，即使心知死者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任何东西。

洁西卡理解地点了点头。与杨相反，她常常来看拉普，但怀抱的希望并不是尽快停止自己所做的事，而是继续前进。她也不认为军部会那么简单就同意杨的请求，但这个想法却不是出于悲观或直觉，而是基于事实，来自过去大半年里她在星系间旅行的见闻。许多地区的居民抱有明显的厌战情绪，特别在人口较多、经济状况受影响较深、参军人数和阵亡比例更高的地方，洁西卡的反战理念很受欢迎，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唯一能平复他们在战争中所受损失的，只有反败为胜，用敌人的尸骸告慰亡灵，阵亡者的遗孀就该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代替死者说话。同盟军优秀的将领本就有限，很多好战分子对杨寄予厚望，幻想他是阿修比元帅在世，可以带领同盟军大败帝国……伊谢尔伦要塞如此轻松拿下，更是让这种声音甚嚣尘上，此时的军部怎么可能放杨离开呢。

当然，洁西卡并没有把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她与杨并肩走着，墓园的散步道宛如回忆一般悠长，杨安静地听着，两个人间或分享一些沉默。海尼森夏季的夜晚来得很迟，在这样的日子里，仿佛光明也在抗拒着落幕。

然而散步再长也终有尽头，杨与洁西卡在墓园门口道了别，前者接到了统合作战本部的召唤，后者有预定的活动要参加。彼时谁也不知道，这会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杨的不幸预感果然成了真，辞职信被无情地退回，一同送达的还有升任中将的通知，他距离美好的退休生活又远了一步。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关于奥贝斯坦的任命——作战本部并没有将他编入第十三舰队，反而转去了伍兰夫的第十舰队担任参谋。

这让杨大为不解，倒不是说伍兰夫中将有什么可指摘的，只是他交上去的报告里很清楚地提了人事建议，奥贝斯坦也已经在伊谢尔伦要塞工作了两个月，留下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杨在卡介伦家吃晚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发出不满的疑问：“这是出于什么原因？难道是忠诚度的问题吗？” 

卡介伦倒是并未表现出一丝惊讶，“把原帝国军官放在伊谢尔伦，一定会有人不放心，不管他能给我们提供多少情报。不过，忠诚度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听说这个任命是霍克准将提议的，他对你在伊谢尔伦的大胜可是怀恨在心，当然乐得赶走你看中的人，正好伍兰夫原来的参谋因病退役了，奥贝斯坦去哪里不是一样。”

杨一想到霍克准将那自以为是的样子，不禁大摇其头，正要说点什么，卡介伦立即反驳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你还不能提出异议哦，不然就是仗着战功干涉人事任命！”

他模仿霍克扣帽子的语气可谓惟妙惟肖。

杨长叹一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奥贝斯坦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会失望吗？或者会埋怨？恐怕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吧……杨认为那个人的倒戈并不是屈服于同盟，而是向自己投降，不知为何他心中非常确信这一点。

然后杨忽然坐起来，惊觉抱有如此想法的自己是多么自负。额前的发丝懒散地在眼前晃了晃，一丝恐惧划过他的心中。

八月间新的变化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杨的辞呈被退回、他本人惨遭升职，然后更糟糕的噩耗传来——最高评议会通过了进攻帝国的决议，竟然要动员三千万人投入到新战争中去。

乱成一团的作战会议之后，被非理性裹挟的无力感让杨欲哭无泪，第二天早上根本完全不想起床。

但还是有不合时宜的人按响了他的门铃。杨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伸出一只手够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听筒，是奥贝斯坦。那人的声音经过电流转换后显得更加不像真人，如果不是杨确实认识对方，他会以为自家的门铃系统一夜之间拥有了高级智能。

杨有一瞬间想装作没听到继续缩回去睡觉，但是自从新任命之后，他原本就打算找奥贝斯坦谈一谈，也不好再拖下去了。于是杨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随便换了身家居服便去开门。

待在家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泡茶，否则杨便会哈欠连天，在访客面前失态。杨的生活状态跟健康规律毫无关系，卡介伦每到他家必会指摘点评一番，奥贝斯坦对此不发一语。他扫视了一圈客厅，沙发上四散着衣服和书，显然主人经常躺着看书，并习惯性地把外套当被子盖，茶几上有两个空酒瓶子，四周并无点缀的绿植，唯一比较像样的是厨房旁的橱柜，里面摆着一些装饰品，其中一个还碎了。

这不寻常的收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奥贝斯坦走近去观察那堆放在篮子里的碎片，看起来像一个摔坏了的彩色瓷盘，不知为何竟没有被扫进垃圾桶。

杨泡好茶，正想加点白兰地，但是一大早就喝酒，似乎不太得体，特别是在无比认真的奥贝斯坦面前。于是便不加酒，只有茶。杨把沙发上的杂物随手推开，两人才终于坐下。

奥贝斯坦是来请辞的。尽管伊谢尔伦是此次远征的司令部，但第十舰队是前锋部队，并不会在要塞停留，而是直接开向帝国领域内，奥贝斯坦作为伍兰夫中将的参谋自然也会跟他同去，而不是与杨等人一起回伊谢尔伦。

杨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端起茶杯，“说来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本来不应该……只是，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说的既是指奥贝斯坦调任的事，也是指进攻帝国的事。

“您希望能决定这一切吗？”奥贝斯坦没有喝茶，只是用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盯着他。 

“不，我没有这个想法，实际上也不可能……哈，同盟就是这种地方，后悔来了吗？”杨自嘲地干笑了几声。站在奥贝斯坦的角度想，没有比他更倒霉的投降军官了，在原驻地没待多久，马上就被投入到针对故乡的大规模作战中，而且那作战还有很大概率会输。

奥贝斯坦摇了摇头，“如果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判断错误，我才会后悔。这次举兵虽然不智，但也不是注定的败局，如果各位提督能克制对撤退的厌恶的话，或许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 

杨沉默了片刻，奥贝斯坦如果知道昨天的军事会议是如何的毫无章法，恐怕预期会更加悲观，战略和战术都模糊不清，归根结底是走一步看一步，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冲进敌方腹地，堪称是一场雄壮的自杀行为，就像某种地球上已经灭绝的小动物，在某个季节会集体跳海一样……

杨苦笑了一下，当然他并不打算随波逐流就此放弃，“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还有他麾下出战的将领，真是人才济济……我对他们的了解还很有限，请把你所知的都告诉我吧。”

宇宙历796年夏季结束之际，三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分别获得了或意外或不情愿的新任命。此时正值历史的另一重巨变来袭的前夕，从费沙人那里率先拉响的战争警报还未传到莱因哈特耳中，他与吉尔菲艾斯如愿吃到了姐姐的杏仁蛋糕，三个人日常生活的海面上尚且风平浪静。

TBC

注1：原作世界线中莱因哈特用三长官之位换了奥贝斯坦，本IF线下此事没有发生，所以他自选了其中一个。

注2：杨说的集体自杀的小动物是指旅鼠，但其实旅鼠并不会集体自杀，这是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