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杨威利/奥贝斯坦] 盗火不息（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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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本章有一些过去的私设，以及微量的双璧和莱罗。
本章已修订。
第二十三章 幻影
尽管经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奥贝斯坦终究没有死。不过，由于在审讯中义眼发生故障，诡异的红光引起了帝国人的警觉，最重要的器官很快被没收了，无法再进行记录或向杨传递任何信息。
失去视觉之后，精神的领域仿佛也跟着缩小，奥贝斯坦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去想远处的事，思维稍微走开一点，神经便由内而外地发出抗议，像有个疯癫音乐家在拨弄着大脑中掌管痛楚的弦。也许连接义眼的视神经被破坏了，也许即使拿回它们，他也不可能再看见东西了。
然而，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之牢中，还是有一丝光线顽强地钻了进来。奇怪的事情是从前天开始的，奥贝斯坦从极浅的睡眠中醒来，见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等了几秒，好让脑袋中过于清晰的幻觉自动消失。
但是杨没有离开，他转过头微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看到一半的书，“我可以再待一会吗？”
奥贝斯坦盯着他，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杨就坐在那里看书，有时只随便翻几页，有时会把剩下的都读完，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奥贝斯坦不介意杨待在自己的脑袋里，毕竟这个幻影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甚至能让人感到平静，他在那平静中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可以想从前的事、以后的事、做过的事、将要做的事……然后将现实的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重新拼回他原来的样子。
这种现象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奥贝斯坦年纪尚小的时候，盲目与幻觉就像一对互补的双胞胎般在他体内共生着。也许是因为天生失明的缘故，他从小便擅长想象，可事物应有的模样与实际的模样往往有很大的差距，思想和行动便从那差距中诞生。
七岁那一年，儿童义眼已经无法适应逐渐长大的身体，妈妈便带着他寻访各地的名医，最后来到了一颗名叫迪奥索斯的星球上。那里距离奥丁有四十光年之远。出发的早晨下了小雪，奥贝斯坦不喜欢在太寒冷的日子出门，但是好不容易约好了时间，不能爽约，于是便听话地跟妈妈一同搭上了客运飞船。
天气似乎有所预兆，他们的船靠港之后，奥贝斯坦夫人说要先去办理一些登记手续，嘱咐儿子在原地乖乖等候，半小时内就会回来接他。
一小时过去了，半天过去了，周围人来人往的客流与声浪一阵阵地冲刷着这块小小的礁石，可是妈妈没有回来。义眼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失灵，或许是低温使它无法正常工作，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熄灭。不过，比起同龄的孩子，小奥贝斯坦极少陷入慌乱，他在视觉尚可支撑的时候找到了港口的警察局，冷静地报上姓名和离开的位置，请大人们帮他发布广播公告，让妈妈知道自己的位置。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小奥贝斯坦坐在警察局宽大的椅子上，因为两腿还碰不到地面而紧张地双手交握，然后眼眶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和刺痛，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全然孤立无援的黑暗中，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跟小奥贝斯坦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面色从容，脸上没有一丁点惶惑，看起来非常自信。
“还在等啊？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那孩子唐突地问道，仿佛知道是在对另一个自己说话，所以完全没必要客气。
“妈妈会来找我的，她教过我，如果走失了就到最近的警察局报告信息，我就在这里等她。”小奥贝斯坦尽量镇定地说。
陌生孩子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那种扭曲的笑容平时从不会出现在小奥贝斯坦脸上。“你妈妈不会来了，这还不懂吗？她带你到这个偏远星球来，就是为了丢下你然后自己跑掉，现在恐怕已经在回奥丁的路上了吧。”
“不会的，你不要乱说。”
“那她为什么不带仆人？为什么登船的时候不报真实姓名？为什么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接电话？”
小奥贝斯坦跳下椅子，像是被冒犯了似的反驳道：“妈妈不会骗我的！我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他咬住嘴唇，似乎努力想搜索出一些词汇来形容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可是却说不出来。
“妈妈不仅会骗你，还教会了你骗自己，这可是糟糕的坏习惯！很快你就不是唯一的了，半年之后就会有弟弟或妹妹出生，抢走你的位置，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吗？”
小奥贝斯坦黯然地低下头。这的确是事实，妈妈再次怀孕的事是他无意中听到的，爸爸得知消息后很高兴，十分热切地盼望第二个孩子降生，在那之后更是对长子视若无睹，仿佛他已经不存在了似的。
“现在伤心也没有用了，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天已经黑了。哦，我说错了，你那里一直天黑，可是如果你愿意接受现实的话，多少还能看清一点东西。”
小奥贝斯坦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别说了，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黑暗中的人形消失了，但无情的嘲笑声像一片片落在身上的雪花，融化后便吸走了他的全部热量。荒芜的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被裹进了一个沾满冰雪碎片的温暖怀抱——奥贝斯坦夫人在消失了整个白天之后忽然折返，发了疯似的跑回去找孩子，冲到警察局的时候几乎惊动了所有人。
烫热的泪水沾上了他的脸，不知为何这让小奥贝斯坦有些退缩，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只好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一边恍惚地想，为什么这个女人听起来如此痛苦呢……
当时的小奥贝斯坦还不能完全理解妈妈去而复返的原因，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清楚地知道，幻觉中那个没礼貌的孩子说的话是对的。两颗幼小的心似乎在那一瞬间合二为一，变成了一颗初具雏形的大人的心，它在这母子重逢、热泪盈眶的场景下悬浮在半空，冷酷地俯视着人间情感的流动。
那颗新生的、富有力量的心甚至对痛苦的女人提出了建议：如果我是你，我就狠心把他扔掉，他若要怨恨，应该去恨这个不欢迎他的世界，这个只有强者能活下来的世界，你只是做了社会期待你做的事罢了。
奥贝斯坦隐约中听到妈妈边哭边请求他的原谅，可是他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原谅的了。
母子之间曾经互相信任的心灵在岔路口只交汇了短短一瞬，然后便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奥贝斯坦夫人的泪水不全是失而复得的悔恨与喜悦，在那感情的潮涌之中，惊悚的浪花一层层地翻上意识表面，这孩子被遗弃这么长时间，重逢时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情绪，冻红的双手和脸颊是冰冷的，机械义眼也是冰冷的，难道他除了眼睛先天不足之外，心也有缺陷吗？异样的感觉如一根不和谐的尖刺般扎在她敏感的心上，奥贝斯坦夫人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害怕自己的孩子。
这便是奥贝斯坦与幻影的初次相遇。
这种情形并不常见，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只发生过四次，都是在性命攸关或心理受到极大冲击的情况下发生，并且最终都使他挺过了灾厄。如今身处牢狱之中，幻影频繁地出现，杨几乎每天都来，像一个专门为他的精神上发条的钟表匠，先将被打坏的机芯修好，然后把散落一地的理智重新排列整齐。
死亡的冲动也渐渐消退了，也许是因为酷刑暂时告一段落的缘故，巴洛卡上尉出于可贵的同情心向上级报告了库里金的出格行为，导致后者被调离，奥贝斯坦终于能安静地躺上几天，稍许回复一些体力。
然而没过多久，让巴洛卡十分意外的是，这名死不开口的俘虏，竟然突然表示愿意交出雷神之锤的操作密钥，但条件是只能告诉罗严塔尔一个人。
巴洛卡大大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虽然原来的审讯官调走了，但只要奥贝斯坦一天不交代秘密，处境就不可能真正改善，因为重要的情报必须要得到才行，巴洛卡不想背上跟敌人亲近的罪名，可又不愿意亲手再做拷问的工作，现在既然奥贝斯坦肯说，自然皆大欢喜。
罗严塔尔听说了俘虏的要求，感到有些奇怪，但是重要的机密只交给最高指挥官也合情合理，之后他自然可以视情况将权限分享给需要知道的人。
奥贝斯坦特意问了当天的巴洛卡日期，进入六月后，体感的时间变得很混乱，无法确知到底多少时间流逝了。
“今天是帝国历490年六月十六日……有什么问题吗？”巴洛卡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方的确看不见。
“没有，请带路吧，上尉。”
奥贝斯坦交出的情报究竟有何价值，当天就得到了验证。罗严塔尔输入密钥之后，雷神之锤终于解锁，自从伊谢尔伦回归帝国军之手后，这座沉默的巨炮再次为旧主人鸣响，士兵们被那足以撼动小型星球的能量波动而震撼，纷纷欢呼高喊“帝国万岁！”
不过，这件事中细微的怪异之处，当时还没有人察觉，它像一笔无意中贷来的巨款，要在很长时间之后才会显露真容，索取其真正的代价。
另一边，在同盟星域中游击飘荡的杨，已经好几天没有收到奥贝斯坦的新消息了，他猜测是义眼的通讯功能被发现了，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导致它失灵。杨知道帝国军不会杀死奥贝斯坦，在情报价值之外，恐怕还会考虑将他交给莱因哈特处置，否则的话应该一开始就除之而后快了。
一个人失落在战争中，就像一颗星星沉没于宇宙的汪洋，但杨相信那个人还没有死，因为在分别的时候，奥贝斯坦明确地答应过会尽力生还，他说出口的事，至今为止还无一落空。
这天，杨舰队在甘达尔星系的补给基地完成了短暂的整修，卡介伦正想尽快离开，杨却下令要暂时停留一阵子。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此地距离乌鲁瓦希很近，帝国军随时可能会出现啊！”
“正是希望他们出现才好。”杨淡定地说。
根据游击中收集到的情报，杨推测帝国军将在乌鲁瓦希星球上建立第二个据点，为此需要输送大量建造材料与补给物资。直接捣毁据点是不可能的，那里必然有重兵把守，但如果是引诱兵力较少的护送舰队过来捡便宜，他倒是很有信心能轻松击破。
于是，距离乌鲁瓦希最近的同盟补给基地被伪装成了一颗横在路边无人摘取的美味果实，向四周毫无顾忌地发送无线信号。为了更加可信，杨舰队在布置上颇费了一番功夫，基地上的生产线全部关停，宇宙港门户大开，地面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地将剩余物资装箱，然后送入运输舰的上货轨道。
护送帝国军补给舰队的宋巴尔特少将在经过时，截获了多段敌方的无线电，各种口音的同盟语十分嘈杂，听起来毫无秩序、一片混乱：
“……都说别管了，全部货物都装上那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走？把大的重的装配件都留下，别占运输舰的空间！”
“可是那些东西最值钱了，丢弃的话一定会被处分的！”
“工作重要还是保命重要啊？到时就说我们被敌人袭击了，打仗的时候丢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你不知道帝国人已经占领了好几个补给基地了吗？迟早有一天轮到我们！”
“他们是怎么知道具体位置的啊……”
基地上的同盟军人七嘴八舌地吵着，显然是准备在帝国军来扫荡之前卷货逃跑了。宋巴尔特叫来副官，让他核实信号发出的坐标是否是航路局星图上显示的八十四个基地之一，很快副官便报告道：
“少将阁下，是编号G43的补给基地没错，距离我军大约六小时的航程，请问该如何处置？”
宋巴尔特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下令的同时还发表了一番道德评价，“这便是同盟军溃败的征兆了，前线军人不思抗敌，只想着保命逃跑，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让舰长重设航线，就用一天的时间跑一个来回，待我们占领基地之后，再登陆乌鲁瓦希！”
宋巴尔特并未承认的是，最初他主动请命负责护送任务时，曾有其他帝国将领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现在碰到了送上门的猎物，这种功能性据点往往不会配置多少作战人员，攻下它不费吹灰之力，到时一定能让元帅阁下对自己另眼相看……
事实上，这次作战也确实没有花费超过一天的时间，杨舰队只用了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战斗，倒是之前焦心地等了足足四天，每日兢兢业业地演戏，生怕帝国军不上钩。就这样，杨以同盟军的一个补给基地为诱饵，成功伏击了宋巴尔特的护送舰队，并将数千个装满帝国物资的集装箱据为己有。
短短两个月间，帝国军遭遇了第四次战败，这让莱因哈特忍无可忍，他对已经用命赎罪的宋巴尔特也没有嘴下留情：
“真是奇耻大辱！堂堂帝国军少将，丢下本职工作不做，偏偏要用我军的宝贵物资，去编织杨威利头上桂冠的花环！倘若为国捐躯就可以免于耻辱的话，所有无能的将领都该欢欣鼓舞了，因为他们还可以把自己一文不值的性命白白送给敌人！”
黄金狮子的盛怒之下，军议室中一片沉默。起初宋巴尔特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完成任务的时候，米达麦亚就有些担心，认为他难以担此大任，倘若在重要的补给线上出了差错的话，会极大地打击远征军的信心……现在出师果然不利，他反而不好再多话了。
并未参与作战的希尔德开口道：“元帅阁下，宋巴尔特少将的失败固然可恨，但这不过是我军的若干补给批次之一，不能阻止我们建立第二据点。杨威利花费心思所取得的战果，对我军的攻势并无实质影响，他不过是想用一次小小的失误激起您不相称的愤怒，从而打击我军士气，实际上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莱因哈特咬着牙，激荡的心情依然不肯平息，“苦苦支撑？他从我手中已经夺走了多少次荣誉了！多少次？在座的诸位难道可以从容接受失败吗？不必说了，倘若不在战场上击败此人，我军就没有胜利可言！米达麦亚，剩余的补给舰队由你来护送，切记不可贪功冒进。”
“是！”
希尔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莱因哈特的性格不能允许有人如此挑衅自己，杨舰队就像日食中挡住太阳的那颗小行星，虽然体量微小，可仅仅存在着便会使太阳黯然失色。而帝国元帅那样强烈的骄傲与自尊心究竟是好是坏，她总是报以怀疑。
安排完据点建设的工作之后，莱因哈特又宣布，不日将再次召开会议，他已经定下最终决战的方案了。
“倒是罗严塔尔，怎么还没有到？磨磨蹭蹭的真不像他！”莱因哈特一旦有了计划，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召集所有人实施。至于罗严塔尔，他虽然早已占领伊谢尔伦，却因为各种事情被拖住，无法放心将要塞交给部下，现在主炮权限已经从奥贝斯坦那里得手，他才终于出发与帝国军主力会合。
罗严塔尔在视频通讯中并未过多解释此事，只是简单地表示愿意为自己的拖延而受罚，他的言语颇为恭敬，但是蓝黑异色的双眼却紧紧盯着莱因哈特的反应。后者的抱怨来去都很迅速，几秒钟后就消散了，“全军集结还需要一段时间，能赶上就好，你不会想错过与杨威利的决战吧！”
简短的汇报结束后，罗严塔尔面对空空的屏幕陷入沉思。其实在出发前，一个极为危险的想法曾经闯入他的脑海：如果不听从莱因哈特的命令，以伊谢尔伦为根据地举起反旗如何呢？帝国军双线远征的宏大战略立刻就会垮掉，如果再进一步，从伊谢尔伦掉头回去占领奥丁，那么独占优势的帝国元帅很快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攻守之势将会逆转……当然，罗严塔尔的理智迅速否定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这样起事会面临太多的困难，最终必败的仍是自己。
自从与奥贝斯坦谈过之后，罗严塔尔心中的蠢蠢欲动越来越难以克制，他很想找米达麦亚喝杯酒，在那样的时刻他便可以任性地表露一点真意，只要不采取实际行动，米达麦亚便会一边生气一边容忍他的过分玩笑……罗严塔尔想起好友脸上复杂的表情，嘴角浮起苦涩又残酷的微笑，那个人的反应总是那么真实，他的存在像个过于美好的幻影，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或许应该等到与杨威利对决之后再来思考这个难题，莱因哈特说得没错，盛会即将开始了。
TBC
下一章会是个小外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