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北看成南

来一发粗长的更新~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本文的倒数第三章。

Ch. 8  The Trap

莱昂纳多在四个小时后准时醒来。

地板上的光斑缓慢地爬过了一小段，他抓起笔把光的足迹记录下来，然后伏在地上开始计算。吸血鬼虽然把他关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限制了他的力量，但是太阳不会骗人，根据光照偏角的不同，以及阳光在同一时段内走过的轨迹，可以计算出太阳高度，从而得知此地距离陶森特的相对位置——以及艾吉奥追踪到这里大致所需的时间。

他所在的地方大约在利维亚的某地，经历了战乱之后人烟稀少，怪物却很多，路也不好走，即使对艾吉奥来说（找出自己在哪再赶过来营救），也需要至少三天……那么他必须尽可能活过三天，并且得到更多关于切萨雷的信息。

正在他咬着笔思考着怎样行动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吸血鬼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这个人类刚能动弹就下了床，还在地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

莱昂纳多站起来，尽管他感觉好多了，可是身体上残留的记忆让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切萨雷跨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低声警告道：“不要反抗。”然后一口咬上法师的手腕，尖牙瞬间刺透了皮肤，深深地扎进血管里。熟悉的痛感让莱昂纳多本能地往后一缩，他想抽回手，可是却动弹不得，那人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捏断自己的骨头。血液流失的感觉令人回想起了之前濒死的恐怖感觉，可是眩晕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切萨雷这次只撕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吸血的速度也明显慢多了。

简直就像是在克制自己似的。

可即使如此，莱昂纳多也渐渐觉得站立不住了，他还没有从上一次失血中完全恢复，很快眼前就开始发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为缺少血液的身体提供更多的氧气，可还是撑不住双腿发软。“停下……够，够了……”

切萨雷抬起眼睛，黑色的瞳孔中闪着奇异的光，似乎正在立刻停下和再吸一口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他放开了莱昂纳多的手，任由那人晕倒在地。他长长地呼着气，仿佛刚从某种激烈运动中平复过来，然后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该死的人类。”

他环视了一周这个狭小的房间，然后抱起失去知觉的人下了楼。

艾吉奥从冰冷的梦中惊醒。梦的结尾像烟一样散入了脑海中，与自己的记忆融为一体，他恍然觉得那座坟墓是莱昂纳多的坟墓，他大喊了一声，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熬药的坩埚在一边热烈地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他使劲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让刚才的梦境自动开口解释一切。可是脑中并没有回声，只有躺在身旁的那个金色球体在隐隐散发着光芒……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切萨雷，而站在旁边的高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罗德里戈，那么墓碑上刻的卢克蕾西娅又是谁呢？

他没有时间思索了，必须尽快找到莱昂纳多。

艾吉奥跳起来，查看煎药的情况，时间好像并没有真的流逝……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帽子里的一根金发放了进去，深绿色的溶液迅速吞噬了它，细细的漩涡从锅底荡漾开来，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浅蓝色，有点像被光线亲吻的莱昂纳多的眼睛。

猎魔人熄灭炉火，让煮沸的药水冷却下来。他把药水舀进一个小瓶子里，然后喝下了其中一半。煎药的味道还是那么糟糕，并不会因为有特别的东西在里面就变得美味起来，幸好法师的配方的确是有效的，猎魔人的感官立刻敏锐了许多，原本感受不到的气息忽然变得显而易见，现在他可以确切地知道莱昂纳多在哪个方向了。

莱昂纳多并没有昏迷很久，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光，像流水般清凉的银蓝色的光，这让他感觉很舒服，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睛，终于分辨出来，那光来自堡垒中央大厅里的巨树，它树梢上的白色果实发出淡淡的柔光，树干本身则是幽幽的蓝光，正是这里的强大魔法场让他快速恢复了气力。

是切萨雷把他搬到这里来的？为了防止脆弱的人类一时承受不住而死掉？

一个冷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要试图使用魔法，我会知道的。你们人类最喜欢说‘无辜的生命’，但那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想想他们，然后你就明白什么事不该做了。”

莱昂纳多坐起来，直视着吸血鬼，对方是在拿无辜者的鲜血来威胁自己，不仅仅是他的朋友，还有任意一个倒霉的人类。他回应道：“可以，我答应你，在这座堡垒的任何地方都不使用魔法，也不反抗。”

吸血鬼眯起了眼睛，听出了这个回答中隐含的另一个条件：法师打算用安分守己来换取任意行动的自由。哼，他又有什么筹码提条件呢？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捍卫的人，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力量更强的一方想收回就收回。但切萨雷似乎觉得看对方勉力挣扎也颇有意思，于是微微一点头，算是默许。

法师继续说：“我还需要一些食物和水，毕竟人类总要靠这些维持生命。你知道，不健康的人，血的味道也不好。”

切萨雷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抬起手，一只乌鸦忽然从空气中现身，嘶哑地叫了几声，接下了主人的命令，往大厅穹顶的开口飞了出去。“它会带给你的。”

吸血鬼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莱昂纳多目送那只乌鸦飞远，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尽管听起来不太可能，但他必须试一试。他绕着大厅中央的巨树走了几圈，仔细观察着这个奇异的东西。之前切萨雷用树上的发光的果子与他父亲通话，这说明巨树的能量是可以流动的，而且这里是整座堡垒魔力最集中（也是唯一被允许存在）的地方。莱昂纳多伸出双手，感受着那源源不断的能量，它有点类似一个大型的魔力之所……等等，魔力之所？

法师立刻在脑中展开地图，搜索利维亚各处魔力之所的位置，他早年曾经来过这片地区，当时就曾在自己的草稿上标出了很多能量汇聚的地点，如果以巨树为中心，连结周围的魔力之所形成魔法阵的话，会产生极其巨大的能量，在此基础上施法，打败吸血鬼也并非不可能。至于他答应切萨雷的话……如果对方死亡的话，自然就不算数了。

但这个计划需要外面有人帮忙布置，否则的话很容易引起能量场的紊乱，造成可怕的灾难，为此他必须在不惊动切萨雷的情况下与外界联系。莱昂纳多又一次抬头望向穹顶上方的开口，等待觅食的乌鸦归来。他需要一点运气。

很快运气就来了。

切萨雷的乌鸦领着一大群黑乎乎的同类从上面飞了下来，它们松开爪子，把各种各样的食物扔给了法师：一条面包、两根熏火腿、一串葡萄、一小瓶酒……就像是去集市采购的厨娘，变戏法似的带来了吃的和喝的。

莱昂纳多惊奇地睁大眼睛，同时用森林精灵语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久远到精灵族都已经不再使用了，但是曾经与他们为伴的许多鸟类仍然保留着记忆。

其中一只红眼睛的乌鸦应答似的鸣叫了一声，好像没料到眼前这个人类竟然能与自己交流。莱昂纳多伸出手，让乌鸦停在手背上，微笑着再次问候了它。

是时候与这只可爱的小鸟交个朋友了。

法师与乌鸦们饱餐了一顿，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这些单纯的鸟儿们虽然外表不讨喜，但其实很容易交流，也很快就能熟悉起来。尽管莱昂纳多其实并没有任何胃口，但是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情况，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都是必要的。他朝大厅四周望了望，确定切萨雷不在附近，于是拿出随身带着的笔，撕下一小片衣袖开始写信。

红眼乌鸦伸出爪子踩了踩那块布条，仿佛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它安静地等莱昂纳多写完，然后啄了一口松子，“嘎嘎”地叫了几声。法师把布条在它的爪子上绑好，正像寻常可见的信鸽那样。他摸摸它头顶乌黑的羽毛，低声催促道：“好啦好啦，该启程了，记得往哪飞吗？”

“嘎嘎。”

“陶森特东南方向的马西亚夫公墓，在那你会找到同伴的，然后让它们尽快把这封信交给墓地的主人。”

乌鸦吞下了最后一口松子，展开一双有力的翅膀，在莱昂纳多手心里蹭了蹭，然后便往穹顶的窗口飞出去了。

莱昂纳多注视着它，直到黑色的的小点消失在天空中，暗暗松了口气。切萨雷没有发现这一切，但愿它能顺利找到马利克，将消息带出去。不过，马利克会帮他吗？为了对付一只吸血鬼而去求助他的同类，也实在太荒谬了，但他有种直觉，认为对方会帮助自己。

艾吉奥向着利维亚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奔驰，他能感觉到莱昂纳多经过的地方残留着微弱的气息，他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味道，因为无法在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东西身上找到，非要形容的话，就有点像……

猎魔人想起自己生平唯一一次见到独角兽的情景，那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里，他牵着马到湖边喝水，忽然看到湖对岸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异兽，它看起来无忧无虑，不会被任何事所伤害，它长长的尖角深入清澈的湖水中，微微一动，就把金色的阳光与碧蓝的湖水搅成粼粼一片。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种气味，但不知为什么艾吉奥就是想起了那个画面。那时他远远地看着，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反而没有靠近。

猎魔人猛地甩了甩脑袋，将自己赶回阴沉的现实中，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难以预料的未知。命运是不会给他停下来休息的机会的，人活在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反抗的吗？除了强加给他的悲剧之外，他遇到的大多数事情也都别无选择。可莱昂纳多是有选择的，尽管命运同样曾将不平与不幸加诸于他，他还是永远那么自由。

早年法师与非人类处处遭到迫害与歧视，可他从未停下脚步；明知猎魔人的复仇之路是九死一生，却仍然选择了与自己一同上路。艾吉奥想，只有最自由的人才敢于这样生活。

艾吉奥记得在通过青草试炼的那个夜晚，他累得瘫倒在地上，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他只是仰望着闪烁无尽的星空，悲哀地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获得幸福了。

可是什么时候那种悲观离他而去了呢？他开始渴望幸福，开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会不自觉地想象最好的结局，哪怕那看起来很难很难。

也许他是被莱昂纳多感染了，那个人眼中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总能弄清楚事物的原委，即使是艾吉奥以为他并不熟悉的爱情也一样，比如马利克的事……但是这并不像他，艾吉奥总觉得对方是在感情上更加迟钝的那一个，难道……

他想起了他们当时在马上的对话，莱昂纳多恍惚了一瞬间的时候，手里正拿着那个“金苹果”，而自己不久前看到了切萨雷的记忆，它正摆在千里球旁边……难道这个不知名的小玩意就是解释事情的关键？

猎魔人连忙拿出“金苹果”，仔细地查看这个奇怪的东西，他并不清楚应该怎么触发它，看来只能碰运气了，而且说到底就算他能从里面看到更多东西又怎样呢——

然而现实世界对他露出了微笑，又一次从他眼前褪去，灰色的天空在脑海中渐渐消融。

切萨雷再次出现了，但是比起上次那个小男孩显然长大了不少，看起来已经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这让艾吉奥感觉奇怪又不适，因为他从未想过吸血鬼也会有如此“纯洁”的时期，而非天生就是个恶魔。

黑发青年面向着一棵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巨树，似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树下的石台上放着一个样子很熟悉的小雕像，正是幼年的切萨雷从墓碑上弄下来的那个，即使已经过了多年，依然保存得很好。

切萨雷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快活，仿佛在跟情人说笑：“……是吗？他们一定吓呆了，你总是这么爱玩。什么时候回来？我很久没见到你了……不，父亲已经搬走了，我把他赶走的，你可以放心……”

他的神色一切如常，似乎那个雕像中真的有个看不见的灵魂在跟他说话。

“别生气，妹妹，我真正的亲人只有你，那个老东西算什么呢？他总想否认你的存在，居然说你已经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污蔑你，就让他滚远点吧……是的，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像一对约好了下次密会的情侣一样，吻着对方的名字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艾吉奥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缰绳保持住平衡。“金苹果”展现给他的东西太令人震惊了，让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那是否是假象，可是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影像中的切萨雷像极了本人，许多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确确实实是他，而除了真实之外，谁又能想象出这种故事呢？

这么说来，之前看到的卢克蕾西娅·波吉亚是切萨雷的妹妹，而且两人的关系很亲密，甚至……艾吉奥仔细回忆自己看到的东西，亲密得有些不正常。最令人不解的是，他妹妹分明已经死了，除非吸血鬼真的能死而复生，否则的话切萨雷就一定是在发疯。连罗德里戈·波吉亚也这样认为……难道他真的神智不正常？

可艾吉奥转念一想，他有没有病与莱昂纳多的生死毫无关系。

等等，有关，而且关系重大。猎魔人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手中的缰绳不自觉一收，差点把马儿翻了个四脚朝天。切萨雷的精神状况的确不重要，但他妹妹是否还活着却很关键。她如果死了，并且留下了尸骨的话，他的复仇成功率会大大增加，因为理论上只有吸血鬼能杀死吸血鬼，如果不能迫使他们自己动手的话，同类的尸骨也会是非常有效的武器。

可是现在他没有时间了……莱昂纳多危在旦夕，尽管千里球显示出他的状态十分稳定，似乎并没有即刻的生命危险，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可这并不代表艾吉奥可以浪费时间去寻找一个位置不明的墓穴。猎魔人摇了摇头，放下这个疯狂的想法，继续向前赶路。

莱昂纳多从药瓶中倒出一颗止血药，吞了下去。尽管他现在暂时性命无碍，可是切萨雷喜怒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想要他的血，或者他的命。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莱昂纳多又一次在巨树边徘徊，时不时抬头地望向头顶的一小块天空。这里距离马利克的触觉范围不会很远，红眼乌鸦差不多应该回来了。可是此时他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在某个环节可能会出错……

这个预感几乎是立刻就应验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嘲弄地说道：

“你等的消息恐怕不会来了。”

切萨雷凭空出现在巨树大厅里，双眼中饱含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莱昂纳多撕碎。但是他并没有动，而是把某个黑色的东西重重地扔在了法师面前，奇怪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让人心里一沉。

那是一只死去的乌鸦。

切萨雷手中捏着的正是那一小块白布，他慢条斯理地展开，读完信的内容，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走近莱昂纳多，把对方逼到墙边，一只手掐住法师的脖子。他戛然收住笑，凶狠地说：“人类果然不可信任。”

手指渐渐收紧，莱昂纳多感觉难以呼吸了，他努力抵住墙壁，想挣开对方的钳制，可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难道这一次真的逃不过死亡了吗？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他还有时间施展最后一个法术……

然而吸血鬼出乎他的意料，铁青的脸上竟又出现了笑容，像莫名其妙就放晴的天空。他一边笑，一边恶狠狠地说：“找一只吸血鬼来杀死他的同族，这个主意很疯狂，我很喜欢，”他松开手，“你们这类生物中也有些有趣的家伙，好极了，好极了，我会让你如愿的。”

莱昂纳多靠着墙，捂住脖子剧烈地喘息，双手在又一次死里逃生中发着抖，但他还是抬起头直视切萨雷，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用这个魔法阵，杀死我的父亲。”吸血鬼收起笑容平静地说，仿佛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了。

TBC

注1：本章开头所说的坐标计算方法是非常粗略的，很多条件都没有直接给出，但是我们假设大番茄智商高达200，能在没有魔法的情况下推理出必要的条件，比如窗户的朝向，开始测量的时间点等，而且是个人形计算机，可以手算非常复杂的公式……总之表在意这些细节啦，再说，人家也确实很需要睡一下嘛。

注2：“魔力之所”就是巫师3世界中散落在各地的能量汇聚点，靠近了就可以吸取能量。

注3：跟着切萨雷的乌鸦一起回来的，是其他的真乌鸦，莱昂纳多就是用鸟语跟那些乌鸦搭上线，然后飞鸦传书去找马利克帮忙的（历史上的他与鸟类也颇有缘分），之所以不找Ezio，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人家走到哪了。

注4：历史上的大番茄有强大的地图测绘技能，曾经帮波吉亚家族画过某意大利小镇的地图。利维亚在游戏里没标出来，位置在陶森特以北，离得不算很远，中间要经过一条河谷。

注5：夭寿啦切萨雷又抓大番茄去打工啦！只不过这一次战争机器变成了魔法阵（你茄搞起事情来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是的，你们没看错，老板他精神有问题。

注6：关于Ezio的心理状态，我个人认为他在早年是有可能经历过心情非常低落的时刻的，特别是在本文，没有其他刺客小伙伴帮助的情况下，会感到悲伤绝望应该是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