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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慕尼黑][510] 禁闭与自由(短篇一发完)

昨天晚上开的脑洞,所以今天来更一篇510文。伪回忆录体,讲的是八十年代的事,第一人称。

 

禁闭与自由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谢尔盖·别洛夫回忆录的原稿,因技术原因,出版社决定对原文内容进行删减。标题为编者所加。

 

我的厄运开始于1983年,自从与巴西来的旧识见面之后,我的生活急转直下。据说,当局的一个审查委员会收到了举报(我至今仍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是否真的有人举报),声称我有叛逃与通敌的行为。很快我就被移出了莫斯科中陆的教练队伍,转去俱乐部办公室担任文职,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调查和审讯。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每个房间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整理完后很多东西都不再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我问莉迪亚有谁来过,是怎么回事?她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自己应该知道答案似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和队员们一直努力准备的比赛也过去了,但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能恢复原职。俱乐部和体育局的领导们闭口不言,只说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审查委员会不仅没收了我的护照,而且无论我去哪里、跟谁见面,总会有人跟着。

这种完全孤立无援的状况几乎让我发疯,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忍受不了了,回想起无所事事的白天,无缘无故被浪费的整个白天,我就气得双手发抖。那天莫佳刚从意大利回国,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只是在电视上看到国青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实在太想与我信任的人谈一谈了,可是当我拨通电话,听到稳定的“滴—滴—”声时,我忽然想起了莉迪亚的眼神……也许这样做太过鲁莽,也许电话已经不再安全了?

就在那时,细密的电流音被人声掐断,莫佳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有种辨识度极高的急促感,我总是能听出来,但我忍住了没有说话,我在犹豫着是否该把他拉进这样的对话中来。

另一端的莫佳疑惑地摇了摇听筒,又问了一遍“您好,请问您找谁?”但很快,他发现电话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拨打的人保持着沉默。奇怪的是,莫佳也没有挂掉电话,他不知是怎样认出了我,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谢廖沙?是你吗?”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甚至想立刻挂掉,结束这种错误行为,可是耳畔忽然传来轻轻地一声“啪”,然后是两次短促的“当啷”声,好像对面的人拍了一下电话机,又用手指弹了两下话筒。对监听的人来说,这也许只是毫无意义的随机杂音,只有我明白这不规则动作中的含义,那是莫佳和我之间的暗号,从前我们一起打球的时候,每当我需要帮助,或者感到难过时,他总会走上前来,拍拍我的头,有时还会调皮地弹两下我的耳朵。

莫佳不再发出声音,我们就这样一同沉默了半分钟。那半分钟是如此珍贵,像六十年代末的日子,像午饭后的小憩时间一样安宁而美好。

这通电话给我带来了少许安慰,但是挂断后我依然必须面对严酷的现实。难道我要从此远离篮球,再也碰不到我赖以为生的东西,难道这样可怕的命运真要落到我的头上?我不能坐以待毙,可是思前想后,又有谁能帮助我呢?那个时候我想到了谢尔盖·帕夫洛夫,五年前就是他施以援手,将我从可悲的边缘处境中解救出来。

电话已经不能打了,于是我立刻写了一封求救信,折起来塞进信封。我记得写完时是傍晚时分,窗外的天色开始慢慢变暗,我从书桌前望出去,只觉得楼下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十分可疑,会是秘密警察吗?必须小心谨慎,我把信封收好,一直等到晚上睡下,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才悄悄爬起来出门,把信件投进稍远一条街上的邮筒里。

可是我犯了一个大错,我不该认为他们在夜里就会放松警惕。就在第二天晚上,我被叫去审查委员会的办公室单独问话,审问我的是一个半秃的中年男人,另有两名穿着陆军制服的警卫守在门外。那个人手里拿着的,正是我昨天写给帕夫洛夫的信,我一看见他的表情,心就沉了下去。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自报姓名,仿佛根本没有必要让我知道他是谁。他展开信纸,平铺在桌子上,语调生硬地将我写的内容念了一遍。

“谢尔盖·别洛夫,您向帕夫洛夫请求重新审理您的案件,这不符合规定。我必须告知您,如果您对我们采取的措施有疑问,应该直接向审查委员会报告并申请复议,而不是越过监管部门,向与您无关的领导申诉,这一点您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

“根据我们的记录,您的第一次申请被驳回了。”他打断道,翻起一半眼白瞧着我,“审查委员会一年内无法接受第二次复议,所以我恐怕您只能再等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我劝您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他用食指点了点信纸,“因为到那个时候,我不能再假定您不懂规矩了。”

随后就是例行的问话,我近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与妻子的关系如何等等,有许多私人问题让我感到不解,他们提问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我不是一个与他们平等的公民,而是罪犯,最令人愤怒的是,连我的不解也是无足轻重的、不值得回应的。

我从未感到现实生活如此令人窒息,即使在家里也没有任何好转,莉迪亚忙于工作,我觉得她即使在我身边时也在继续工作——戴着她的假面具,一刻也没有摘下来。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我仅有的朋友还在莫斯科。

自从第一次无声的电话之后,莫佳想必明白了我的处境,有时我实在受不了孤独和压抑的气氛,便去他们训练的场馆里看孩子们打球。我坐在看台上,离他们远远的,不跟任何人说话,只待半小时就走,我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对彼此说任何不必要的话。

然而有一次,我记得那是1984年的夏天,天气很热,体育馆里电扇坏了,更是闷得像蒸汽房一样。教练吹响了哨子,让年轻人们停下来休息一会,我想差不多也是时候走了,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保劳斯卡斯向我走过来,手中的篮球直直地朝我飞来,我已经太久没进入运动状态,一时竟没能躲闪开,毫无防备地被砸中了脸,正像当年我第一次参加国家队训练那天一样。一股不同寻常的怒火从心头升起,我捡起篮球,三步跨作两步冲进了球场,照着莫佳的脸把球扔了回去,他没有躲开,他走近我,用那双熟悉而有力的手推了我一把,我倒退了几步,但没有摔倒,我看见他的脸庞依然生机勃勃,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怒不可遏,我再次冲上前,像头愚蠢的斗牛一样撞他,我们很快扭打在了一起,他身上整齐的西服被我扯坏,我的衬衫也被他撕破,有时他把我按在地上,有时我把他倒摔出去,烫热的皮肤紧贴着彼此,我几乎能从对方的喘息里听到自己的心跳……青年队的孩子们吓坏了,纷纷跑回来拉开这两个突然发疯的大人,但我们打得难解难分,四肢仿佛勾连在了一起,像连体婴般无法分开……最后我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停下来的,周围的尖叫声、吵闹声像一团潮湿的雾,我只记得,怒火平息后的我紧紧地抱着莫佳,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他轻轻拍我的背,仿佛我是他心中浪潮的海岸一般。

晚上回家后,莉迪亚见到我鼻青脸肿的样子大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我遭到了秘密警察的拷问,不敢相信这些伤痕是来自一场幼稚的互殴。可我的心情好极了,以至于吃饭的时候她警惕地放下叉子,“谢廖沙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这样笑?”她甚至摸了摸我的额头,想看看我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但我知道我一切正常,那天甚至可以说是监禁生活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也许是那一次意外的“斗殴”给我打开了一扇窗,后来的日子我渐渐觉得没那么难捱了,与莫佳的心灵上的联系给了我极大的力量。

不久之后,我收到一封立陶宛寄来的信,一名传记作家维陶塔斯·艾米麦缇斯打算为保劳斯卡斯写传记,想请我以朋友的身份写点东西。我答应了,毫不犹豫地回信给他,我不在乎谁截获了我的答复,反正我打定主意要写。

1985年时,译成俄语的传记在莫斯科出版,我也收到了一本。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绿树林在全国联赛中打败了中陆队,夺得了阔别几十年的金牌,我所认识的立陶宛人个个欣喜若狂。国青队里也有几个来自波罗的海的队员,我看见他们和教练抱在一起,像孩子似的又蹦又跳。这对我来说却并没有多少苦涩的感觉,尽管我是中陆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场比赛输得服气,苏联篮球已经进入萨博尼斯的时代了。而我知道,那个沉默而可靠的、永远的国家队长,是这一切真正的缔造者。

不少中陆人认为立陶宛人只是偶尔称王,这样的“僭越行为”绝不可能持续下去,却没想到我们会连续三年丢掉联赛冠军,这足以让莫斯科的高层震动了,在这个国家,很少有什么体育项目与政治无关。

按照规定,关于我的禁闭处分必须每年进行重新审查(因为我每年都提出申诉),尽管如此,我的实际状况却并没有多少改善,依然受到软禁和监视,无法从事心爱的篮球事业,但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试图用各种材料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过,1987年的委员会有了一些变化,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保劳斯卡斯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我们走得比较近。其中一个委员很“平易近人”,他请我从专业角度评价国青队队员的选拔情况:

“在您看来,我是说,毋庸置疑,您是篮球领域的专业人士,您认为,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在挑选青年队员时是否有倾向性?比如,更偏爱来自立陶宛的候选人?”

我想了想,答道:“也许立陶宛人的比例高于其他地方,但我不认为这是因为主教练的偏心。所有候选人都必须证明自己拥有进入国青队的资格,足够的天赋和勤奋,如果立陶宛人达到了标准,那么入选是很自然的事。”

那位委员的表情略有些失望,于是又问道:“那么在训练和比赛中,我知道您喜欢孩子,常常去关心他们、指点他们,您会不会觉得,立陶宛籍的队员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关注和机会呢?”

这些问题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了,我感觉受到了侮辱,不仅仅因为他们想让我指控自己的朋友,更是因为他们脸上的客气友好全是假的!他们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篮球。

“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您对教练的安排有疑问,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保劳斯卡斯呢?”我顾不上掩饰自己内心的嘲讽了,我总是没法掩饰。

这场问讯很快就结束了,我绝望地想到,今年复议的结果多半会跟去年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将在无能为力的空虚中日渐腐烂。但是几天后,审查委员会又来了一个人,戴着眼镜,长相很斯文。那人给我看了几册材料,里面是几个年轻立陶宛球员的记录,比如他们在某时某地说过不利于苏联统一的言论等等。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您想说明什么?”我对这些哑谜似的做派感到无比厌烦,只想他们给我一个痛快。

“他们都曾经是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的学生,或者跟他有过密切接触,难道您不觉得可疑吗?”

我明白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不容置疑的东西又要来跟我“讲理”了。戴眼镜的男人循循善诱,表示如果我能配合当局的工作,提出有力的证词,那么我的审查结果也不是不能修改的。他甚至说:“如果您不能肯定,那么就说‘也许’,也许您看到了!我们不必把事情做得那样确凿……”

我看着他自顾自地表演,两片嘴唇不断地开合,像一把效率极高的断头台,我为自己置身于如此荒谬之中而感到茫然。最后他让我认真考虑一下,考虑我的家庭、我的年纪,还有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

但是我打断了他,我说:“我不能捏造不存在的事实,这是谎言!如果我为了回到篮球场上而说谎,那么从此以后我不配得到胜利,也不配得到自由。您知道什么是自由吗?是您拥有而我没有的东西?不,自由不是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不是随便定义他人的权力,而是一个人永远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我不是您的囚犯,您关不住我,那不可能。”

我对那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说了许多不计后果的话,他放下笔,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瞧着我,然后关掉了立在一旁的录音机。

那一年平静地结束了,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照例向上帝祈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与祂对话,这是我获得安宁的方式之一。

终于,在1988年末,事情迎来了转机,莫斯科的一位将军听到了我的申诉,他只用了一句话,是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撤销了我的指控,让我脱离了苦海。

重返球场自然是美好的,可同时我也尝到了真正的苦涩——六年的抗争甚至抵不上某人的一个简单的念头!这比起中陆输给绿树林要可怕得多,因为后者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努力我们总有机会再拿回金牌,然而一旦落入权力的陷阱,我不知道除了祈祷还有什么翻盘的办法。

1989年,我和莫佳终于能在篮球场上光明正大地相见了,可以问心无愧地谈话、拥抱、亲吻,不再需要用孩子气的打架来发泄情绪。

国青队的队员们早已换过一轮,现在场地上训练的孩子们谁也不知道,我们曾经在这个地方凶狠地互殴,只有我心里明白,我此刻爱他,便永远爱他,我此刻自由,便永远自由。

 

END

 

注1:关于时间线与事件的注释就不写了,大多数是跟现实吻合的。

注2:最后一句改自里尔克的诗《秋日》,“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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